我偷了我爸的大手电，说自己肚子疼逃了一节课，爬上去把屋顶大梁上的灰扫了扫，小心地分辨天花板到底哪儿能下脚踩、哪儿根本不能碰，危险的地方用我妈拿回家的粉笔画上了记号，别万一走着走着戳出个窟窿，一旦露馅，我肯定得被打死。翻了半天，我才从后院堆着的垃圾里捡出两个还能用的破椅垫、一个椅面，拿到屋顶上，放在大梁上。也算有了个能待人的地方，以娄庆的身量估计也爬不上来。在我妈到家之前，我洗了脸，拿脸盆把脏衣服泡上。
后来几天，我在自家蜂窝煤后面藏了个由别人家偷来的破旧短梯子，把墙上的烂砖凿了几个凹口，天黑之后偷偷上去了几次，把捡来的木板架在天花板龙骨上，走起来稳当多了，不再嘎吱嘎吱乱响。万一娄庆再欺负小岚，她也能有个躲的地方。
在娄庆被咬破嘴之后，每天只要他一不留神我就去踹他，他站起来追着我满学校满胡同跑。真打起来，我总是负多胜少，时不时因为太疼自然而然流下眼泪，特别丢人。打架这事未必能熟能生巧。小岚不护着我，不跟我说话，甚至不抬眼看我。有时候我被娄庆打得缩在绿色的大垃圾桶旁边，屁股下面都是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脏水，她也只是站得远远的，直到娄庆觉得无聊了，站直了吸口气，跟她说：“走，回家。”看着她被娄庆拽着，我觉得心酸，不得不在站起来之后爬到房顶上哭一小会儿。
即便她对我不冷不热，我还是打算送小岚一件生日礼物。每天放学路队走过小卖铺的窗口，她都会忍不住看灰蒙蒙的玻璃后面摆的那些东西，眼睛会从左扫到右慢慢移开，偶尔还会回头。我观察了很久，想弄清楚她到底看中了里面哪样或者哪几样东西。
我妈偶尔会让我去买面买米，她让我买一斤，我就买九两，剩下的一两粮票和钱攒起来。攒得差不多了，我跑到小卖铺，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钱和粮票，跟老大爷换东西。带着黄色塑料小鸭子的辫绳和红色带三颗小水钻的发卡，我选了小鸭子。发卡贵，我还差一元钱。老大爷从横着的绳子上摘下塑料套的辫绳，我央求他给我一个放小贺年片的信封。那信封有一种特别的香气，现在想起来，是糟糕的化学气味，我却以为那是适合女孩子的温柔的香气。
我在她家窗外对她打手势，她直到完整地把曲子弹完，才有机会跟她妈说要出去上厕所。她一走过来就被我拽到煤堆附近，我不让她出声，又拖又拉带她顺着梯子和墙上的土坑爬上屋顶。在黑暗里摸到手电，只有一根昏黄的光柱，从下面向上照着。我示意她说话要小声，让她坐下。她踩在木板上，忍着怕，伸着胳膊，打着晃，微微向前探身，靠近我。我扶着她，手心冒汗。
终于在大梁上面对面坐好，我鼓起勇气小声说：“你要过生日了？”
她点点头，笑了。
“祝你生日快乐。”想跟她开个玩笑，我做了一个把东西放到她眼前的动作，“给你的礼物，聪明的人才看得到。”我以为她会有点儿失望，可她的笑脸没变，伸出双手，从我面前拿过去，两手平行移动，中间像有个不大不小的盒子：“谢谢。”
我茫然地看着她。她开始假装拆丝带，小心地从一头撕包装纸。我的右手插到兜里，握着那个小信封，能闻见那信封的廉价香味，里面的塑料膜在沙沙响着，我不能确定该不该把辫绳拿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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