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岚在剧组待了两个月就回来了，我问她是不是受了欺负，她说没有，他们对她挺好的。可她瘦了一圈，她说是导演觉得她有婴儿肥，让她减肥。肯定有别的事，她不想说，我就像以前一样没再问。
她拎着东西，到监狱来找我，不可能没事。我让她在我宿舍住了一夜。她在黑暗里瑟瑟发抖。我把毛巾被堆在她身上，壮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，她抖得更厉害。只好远远地看着她，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，朝着我的方向。我有火烫的歹心，可又觉得她很可怜，像她在房顶上蜷成一团的时候。她渐渐靠过来，很慢地拉着我的手，放在她胸口。隔着衣服，她的乳|房温乎乎的，软软的。我想起那只猫，把手抽出来。她诧异地盯着我，像要哭了。我搂住她，她真的就哭了。
第二天，我带她去了租来的屋子。楼里没电梯，爬到六楼，推开门，是个两居室，一间屋亮着灯，那是另一家人。我们可以住的屋子小极了，没有阳台，双人床靠着暖气，占了一半，一张折叠桌，一个电视柜，上面有台又旧又脏的彩色电视，门外就是厨房和厕所。我知道她不想住平房，但这儿应该也不是她希望的。我很惭愧，没法做得更好。她笑着，笑得很真，我却觉得像是在体谅我的能耐有限，尽量表现她的满意。
我做了饭，她洗了澡出来，睡衣的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。我们围着小桌，她坐在床上，一条腿耷拉着，一条腿蜷着，吃菜喝粥。她突然哭了，眼泪流到粥碗里，我望着她，眼都不眨地盯着她哭。一直到她不再哭，我才说：“粥肯定特咸。”她笑了，笑得很勉强，眼泪偷偷溜出来。她抹了抹，什么都没说。我怕听人讲痛苦的事，讲的人要再面对一次，她的痛苦我安慰不了，听得我也不得不面对惨状，无能为力。
我在监狱收发室里看到她的时候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即使她没哭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衣服穿得整整齐齐。
“郭盛，有人找。”当时我正在车间里，跟一个犯人聊天。他本来离开家在北京当建筑工，春节回村，发现不久前老婆被村长强|奸了。他把攒的钱都给了老婆，让她带着孩子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。大年初一早上，他冲进村长家，用柴刀把仇人砍成重伤，自己回了工地，被抓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焊接。我问他砍人的感觉怎么样，他笑着，露出带着浅黄色竖纹的门牙，说：“痛并快乐着。”牢房里总有人唱这首歌。
“后悔么？”
“怎么会悔？”他沉默了两秒，看了看我，又笑着说，“没砍死，悔。”为这回答，我给了他一盒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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