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，脸正贴着冰凉的地面，黏糊糊的不知什么正贴在脸上。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？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。努力从地上站起来，正在脚底打滑站不起来的时候，方丹已经站在我面前了。老板娘在他身后探身往里看，不想进来。我仰视着方丹，他并没有伸手拉我，只是看着我一次次失败站不起来。我想起暹音说她在海里，方丹从海面上看着她。他当时一定也是这样面无表情，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。
外面的光照进来，我的脸刚才紧贴的地方是我自己的呕吐物，看着那摊东西我又一阵阵反胃。方丹走到窗边，似乎没费太大力气就把方窗推开了。带着修车厂机油味的空气在窗户和门之间快速流通，更衬出屋里的恶心，眼前是尿、剩饭、酒瓶，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场景，他也不像个真人。我觉得怕，后脑上的一根筋抽紧了疼，跟太阳穴冲过去的疼扎成一束，来不及细想，推开骂骂咧咧的老板娘冲下了哐啷乱响的楼梯。
可是，要去哪儿呢？狗又在狂叫。我望着堆满轮胎、垃圾、纸箱的院子，转身穿过饭馆的后门往外跑，不时回头看。
走到大路上，路边修车厂的人抬头望着我，上一次这么被人看着是在地铁的尽头。他们的眼神理所应当又无所畏惧，像我是个毫无战斗力的外星人。我随便选了一个方向，沿着那条路，一开始是跑，但很快就跑不动了，上气不接下气，接着只能走，越走越慢，疲倦由下至上钉死了我的脚和腿。方丹怎么还不追来？
一辆汽车缓缓地开到我身边，方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，另外一只手靠在窗上，很悠闲，让人火大。我加快了步子又跑了两步，他并不随着我加速，我跑不远，又慢下来，他只是像刚才一样缓慢地靠近我。
我站住。他停下车，看着我。
再走。他等了等，跟上我。
停下。他也停下，看着我。
这是猫对待逃不出自己掌心的耗子的手法。
一股怒火烧着我，结果，我却扶着车弯下腰对着干黄的地面吐了，一边吐着莫名其妙的汁液，还一边想着应该吐在他的车上。
方丹只是看着我，也不下来扶，只等我自己抹了嘴钻进车里，他却掉转车头，开回饭馆门口，从修车铺里扯出一根水管，把我拽下去，推我靠边站着。在我精神涣散的时候，一股强力的水流突然冲到我脸上。我抬起胳膊试图挡住，但无济于事，被水冲得不断后退，直到我的背顶着墙。衣服湿透了，水凉极了，现在已经是秋天了，我还在发烧，睁不开眼，拼命地想睁开眼，偶尔透过水幕看过去，所有的人都在笑我，老板娘都出来站在方丹身后笑我。我不断在管子里喷出的“冰雹”之间拼凑方丹的样子。他没笑，只是看着我，非常冷淡。我勉强站着，用尽力气保持平衡，不在他面前倒下，想着最近发生的事，想着暹音，以为不跌倒是保留最后的尊严的标志。其实眼下我还哪儿有尊严可言。我试着顶着水流向方丹走过去，没走几步，水却停了。我的身体向前用力，反而差点儿就摔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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