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人皆道,他是十足幸福的人。他拥有高贵的满族血统,父为吏部尚书兼大学士,母为阿济格的掌上明珠。门楣颇高,在京城中皆是趋之谄媚,高攀的对象。他亦知,他算得上什么都有的人,不为富贵折腰,不为贫困自贱,可心底总有一股叛逃之意,想摆脱家族枷锁,任自由浪迹天涯。
他从小对汉学有着偏执的爱好。父亲有间书房,里面摆放各式各样的书籍,应接不暇。他父亲是旗人中特奇之人,父亲不爱读书,却爱收藏书。他想那么多书,搁浅着多可惜啊,就每当天明之时,躲在父亲的书房看书,有时甚至废寝忘食。
凡是旗人都爱舞刀弄枪,尤其是像他这样的贵族,学习骑射比学习读书更为重要。他小时候身子弱,为了不丢家族的颜面,他疯狂地学习骑射,身上伤痕累累也不消停,总是要待达到自己的标准才会歇息一会儿。后来他成了满京骑射最棒的孩子。以前他骑射完总是呆在蔓藤椅上与表妹谈天论地,算是消遣一种。
表妹是姑姑的唯一女儿,姑父病逝后,姑姑就从蒙古来投靠他们家,那时表妹七岁,他年长她两岁又余。表妹与他聊得颇为投缘,他喜欢汉学,表妹便陪他。记得以前他为了挪多点时间学汉学,偷偷跑父亲房间看书,被表妹撞见了,不想表妹答应他帮他看风。他那次一看便是深夜三更,长蹲着的腿都麻得不行,他艰难扶着墙走出房门,却瞧见表妹缩着身子蜷在墙角旁,睡着。
他还记得那夜分外清明,那微微拂过的风,使心头油然一颤,他想,能懂他的,也就只有这个妹妹了。
他也不记得,他是为何那般宠他表妹,造成表象的误会,关于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不胫而走。那时他不甚在意,认为有这样的流言也好,这样便可以断了思慕他的一些名媛的邀请。
他学会填词,是在他十岁那年,他以一首《上元即事》轰动了整个京城,从此,京城都知明珠家有个才子,纳兰成德。
他其实颇爱自己的字,容若。容若,容许有如若。他不知,在他还在少年懵懂之时,遇见了让自己一生都道尽自己字里的那二字——容许有如若。容许有如若与她相知;容许有如若与她相执;容许有如若与她相爱;容许有如若在最灿然的年华里,交颈而卧,从此一生。
他注意她那时,就是初见。他也不知为何会那么偏巧注意到她。她容姿虽是上乘却不惊艳,连他自己都茫然,为何那么巧合。
他甚至记得那日天空湛蓝,如洗了一般,找不到半朵云彩。她着大朵牡丹月白烟纱碧霞罗,长裙逶迤着地,身披金丝薄烟水蓝纱,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,脸上有着浅浅微笑到诗社参观,她不发表任何意见,只是一双甚是水灵的眼四处观望。
那时他正在下他最拿手的围棋,因心思散开,没甚注意棋盘,与他下棋的顾贞观有丝促狭道:“可是失了魂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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